&ems;&ems;第183章 露浓霜重

&ems;&ems;她咯咯笑着从翘起的房檐滑下，跃到父亲的怀中，双鬟上的丝带随风舞动着。她父亲抱着她转了两圈，这才把她放下。

&ems;&ems;沈江东看呆了。从小到大，他见过的都中贵女无一不是规规矩矩，举止坐卧都合乎礼仪，包括他从小被太皇太后和定安贵太妃教养的妹妹沈浣画。他第一次看到如此鲜活快乐的女孩儿，不是被精致的衣衫包裹起来的宝石花盆景，是憨态可掬的真人。

&ems;&ems;到了熙宁十三年的秋天，他与今上在西山遇到了抬手就刺伤孟光时的思卿。年少的思卿虽然跋扈，但却是个嬉笑怒骂的真人。他仍然记得当时今上看向思卿的眼神，思卿是多刺的玫瑰，今上已然恨不得将这朵玫瑰扎在自己的心上。

&ems;&ems;江枫问：“在想什么？”

&ems;&ems;“以前的事都不重要了，”沈江东平静道，“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想离开嘉国府？”

&ems;&ems;江枫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抚摸沈江东的面庞，“我总觉得，是你在逼迫自己待我好，这不是你的真心。还有，太美好的东西，总是不真实的。”

&ems;&ems;沈江东犹豫了一下，“我要回军中了。”

&ems;&ems;江枫问：“安平郡王又出事了？”

&ems;&ems;沈江东颔首，“玄宾，我不甘心，不甘心这一仗打成这样。新建兵败那一次，我认了。这一次东线打成现在这样，我不能认。新建兵败的时候将士的血把我的衣服都沾染成的血色。他们把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举目望去火烧过后寸草不生，连天色都是灰的。几个月前我离开衢州的时候下着雨，满山遍野都是将士的尸首，山涧里的溪水都变成了血水，那场景就像噩梦，我们的将士不能白白牺牲。”

&ems;&ems;江枫道：“如果打赢了，你们功镌史册，这些亡魂何处安放？熙宁十七年抚州兵变的时候我就在想，枉死的那些人中有许多都曾为国朝戍守北境、浴血沙场到头来落得个凄惨下场。你们这些人居庙堂之高，根本不知人间疾苦，还把疾苦当成是倾轧的筹码。”

&ems;&ems;沈江东沉默了片刻，“玄宾，这几年，我见了很多惨状。我也希望这场战事尽快结束，还天下太平。”

&ems;&ems;江枫笑了笑，“你还是不明白，所谓的太平，只是你们这些人的太平。生在勋爵家，已经是轮回的眷顾，你没资格伤春悲秋。如果你是那个吃不上饭还得交租的民夫，你还能在这里吟诵刘梦得的诗句吗？”

&ems;&ems;沈江东一震，“我会尽我所能，做好我应该做的。”

&ems;&ems;江枫亦道：“安平郡既已无法将你呼来喝去，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

&ems;&ems;“再退一步，说句实在话，眼下这个局势，我需要功绩维持嘉国府的门第。虽然说咱们家也能妻荣夫贵，可帝京城乱这一下子，你回府军卫面临的境况也不会比我容易。”

&ems;&ems;“我的事不需要你替我操心，”江枫仍然不放心他的伤，“你胳膊还没好，走路也不稳，去了军中怎么骑马？难不成做个独臂将军？”

&ems;&ems;自从衢州兵败始，沈江东心中一直积郁着一团火，他望着江枫道：“单手也不是勒不住缰绳，我的伤不足挂齿。江左的军备，我不能轻言放弃。”

&ems;&ems;江枫想起她嫁给他那一年他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勋贵，不过数年，已被磨平了棱角。她明白他始终想证明自己，想一洗新建兵败的耻辱，于是道：“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ems;&ems;沈江东仓促启程南下回余杭，江枫仍在金陵养病，没有送他出城。两人都没有提及安平郡，因为根据江南司的消息，安平郡伤得已经口不能言了。

&ems;&ems;江枫留在金陵养病，遂给思卿写信，将当年在新建查出的何守之断粮致使沈江东于死地的证据交付。她总是有预感，何家就要完了。信送达澹台这一日，顾衡夫妇恰好上澹台来探望思卿。

&ems;&ems;秋末冬出，澹台一片肃杀，思卿再度见到久未谋面的原上阳郡主颜陌溦——傅临川此刻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她从不愿意与皇室有任何往来，此番竟然上澹台来见思卿，足见对思卿的关切。

&ems;&ems;思卿此次险些玩完，但因为事涉何家和宗亲，萧绎始终没有对外界做出任何处罚。颜陌溦忧心忡忡望着思卿，他们二人都在宫中沉浮多年，颜陌溦对于何家和宗王们了解甚深，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够明白对方的所思所想。

&ems;&ems;颜陌溦握住思卿的手，忍不住要滴下泪来。

&ems;&ems;顾衡询问思卿的伤势，思卿淡淡道:“这次没死成。”

&ems;&ems;顾衡道:“没死成怎么了听起来你还挺惋惜的。”说完立刻收到两束警告的目光。

&ems;&ems;思卿道:“伯伯，我说什么来着？您还怨我做梦。”

&ems;&ems;玩笑开过之后气氛骤然变冷，菱蓁的脸色不好看，她看了思卿一眼，知道思卿并没有把此前遭遇郑以勤刺杀的事告诉傅临川，却不知道这件事顾衡是否知情。

&ems;&ems;颜陌溦语气温柔，“是谁要杀你？”

&ems;&ems;所有人的目光回到思卿的身上，思卿不安，摇摇头，“不知道。我觉得的命没有那么值钱，想杀我的人应该是希望用我的死制造更大的乱局。”

&ems;&ems;菱蓁默然，心想最想在帝京制造乱局的只怕是定藩。但是郑以勤之子死于定藩之手，他不可能是定藩的人。

&ems;&ems;顾衡正要说什么，颜陌溦插口，“这件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张扬。”

&ems;&ems;思卿颔首，顾衡不解，“为什么？”

&ems;&ems;思卿道:“对我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ems;&ems;思卿受伤之初武振英同傅临川上山来看她，次日武振英先行离去回了通河。众人因又说起武振英近期即将回京的事，江枫在信里言道不希望思卿将她受伤的事告诉武振英，此番武振英住在通河没回京，思卿倒是松了口气，对武振英说谎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ems;&ems;午后四人在澹台小花厅用餐，气氛难得轻松愉悦。思卿已经能够慢慢移动，顾衡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你带着人不说，几招之内把你伤成这样并不容易。”

&ems;&ems;思卿一笑，“你直接说我没用得了。”

&ems;&ems;颜陌溦显然以前来过澹台，环顾四周，颇有感慨之色。思卿兄妹没把她的身世告诉傅临川，此刻各怀心事，话也不多。餐后顾衡夫妇告辞，思卿知道颜陌溦急着走是怕撞见萧绎，于是也没挽留。

&ems;&ems;思卿心想此番康王府谋逆、安平郡王兵败，宗王的势力必然会受到打压，不知道在萧绎的眼中是不是给舅舅靖国公翻案的良机？如果能够为靖国公、余允和翻案，那么作为靖国公之女的颜陌溦能否恢复名誉？傅临川能不能重新做回陆渊？

&ems;&ems;又过了一日，萧绎到山上来，脸色灰败，显然是因为东线战事不利——谁也没有想到衢州这么容易丢。

&ems;&ems;傅临川见萧绎来了便也要告辞，经过此事萧绎对傅临川敬重非常，但思卿提出她想回西苑，傅临川又不能跟着去西苑，故而起身将傅临川送下山，傅临川自回城南武宅居住。

&ems;&ems;思卿与傅临川话别倒是很随意，傅临川也没嘱咐思卿什么。

&ems;&ems;萧绎返回澹台，见菱蓁正收拾思卿的衣服，萧绎仍然有些疑虑，“你的伤真的无碍么？”

&ems;&ems;思卿道:“我躲在这里，心里不安，只怕有些人觉得我心虚——回头把康王之死也按在我的脑袋上。”

&ems;&ems;萧绎一滞，此类传言显然已经出现，萧绎叹了口气，“康王府萧续谋反这件事，当真难办。”

&ems;&ems;思卿问:“唐鹏死了没？”

&ems;&ems;萧绎摇摇头，“他没死，且没顾上找他的麻烦。”

&ems;&ems;思卿心想你回京这些日子都干什么去了，嘴里只说，“两件事还要落在他的身上——陈南飞究竟是不是定南藩的人，仙居长公主的下落如何。”

&ems;&ems;“且顾不到那么远，”萧绎道，“之前你说的很对，是我玩儿脱手了，何守之果然可恶，竟然玩失踪。”他顿了顿，“宁寿府——一样。你猜怎样，郑以勤雇凶刺杀你为果，他找寻刺客，味儿却被宁寿府闻到了。所以你在城外又被刺杀，宁寿府脱不了干系。”

&ems;&ems;思卿愣了愣，“你怎么查到的？”

&ems;&ems;萧绎道:“那位武老先生，人虽然不在京里，但是却一直和老程有联络，是他的人说的。”

&ems;&ems;思卿心想明暗两道一起查，难怪查得这么清明。武振英在帝京下九流的势力显然没有随着他日渐退出京城而完全瓦解，他人离开帝京查起来反而不容易打草惊蛇。

&ems;&ems;“还有一件事——你出京的消息，对方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萧绎皱眉。

&ems;&ems;“你说我身边有宁寿府的人？”思卿心想她从熙宁十三年进京时何家就像弄死她，她的身边有何家探子这不是无比正常么？

&ems;&ems;“对。”

&ems;&ems;“有话直说。” 凝妆 最新章节第183章 露浓霜重,网址：http://www.888gp.net/clf2/183.html